❶ 范德彪極簡史
二十歲的范德彪離開了馬家堡子,懷里揣著老娘東拼西湊的五十元錢,來到了開原。
他的全部家當是半箱掛面和一套白衣黑褲。
范德彪在開原打拚多年,至於是多少年,他也記不清楚。
洗菜、切墩,顛大勺,扁鏟型腦殼的彪子適合當廚子,他在桂英風味飯店裡安安心心炒了五年菜,終於有一天,彪子的迎來了生命中最大的轉機,他靠一把菜刀翻身了。
任何時候都不缺流氓,處在江湖或是廟堂。許多年前,那是流氓的黃金時代,流氓在開原大地肆意的繁衍,其中的一撮流氓,晃盪進了桂英風味飯店。
當獨身女人桂英面對無理取鬧的流氓泫然欲淚時,那個長著扁鏟形腦袋的顛勺德彪從後廚沖了出來,他手裡舉著一把寒光幽幽冷氣森森的菜刀。
范德彪擊退了流氓,他收獲了遼北第一狠人的頭銜,同時收獲的是老闆娘桂英的芳心。
此後,德彪聲名大噪,彪子一躍成為彪哥。沉寂荒蕪的遼北大地上,開始孕育著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。
不久,德彪成為了維多利亞綜合娛樂廣場老闆吳德榮的保鏢兼軍師,在這紙醉金迷的歡樂場,范德彪是保安世界的王。不止一次,當德彪望著矮小卻富有的吳總滲罩槐,他心裡暗暗起誓:「吳德榮,有朝一日,你會成為我的後輩。」
事業正值巔峰期的范德彪,卻跌入了愛情的低谷里,情是摻著穿腸毒葯的烈酒,而他,痛飲此杯。
范德彪愛上了一個本不應該在他生命里出現的女人,維多利亞的女經理阿薇,德彪驗了五行,測了星座,正是天作之合。
他獻的殷勤如黃河流水般滔滔不絕,最終盡付東流。年近四十卻始終謊稱自己二十九的范德彪,平生首次吃了愛情的苦。
當阿薇說出「你我之間不合適的時候」,范德彪聽見了一聲響徹雲霄的槍響,那是槍斃愛情的聲音,聲音是那麼的真實,那麼的凄楚。
而范德彪不知道,他人生中的黑暗紀元才剛剛開始。
某日安逸的午後,范德彪被平靜生活徹底被攪亂了。先是一通來自看守所的電話,電話那頭講:你的姐夫被誤抓了,快來領人吧。
從馬家堡子出來的馬大帥是范德彪的姐夫,盡管德彪的姐姐已經逝世多年。
大帥的女兒馬小翠逃離了馬家堡子,如果她再不離開,她必須嫁給村長的兒子余德才,那個長相酷似茄子包的男人。
像所有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女人一樣,她選擇了最戲劇性的抵抗方式:逃婚。毅然決然離開的馬家堡子的小翠留給了大帥三萬元的債務,而大帥已經償還不起整整三萬元的彩禮錢,錢他用來蓋了大瓦房。
村長父子宛如籠罩在馬大帥頭上的陰霾,如果不去開原找回小翠,他承受不住基層幹部的威壓和怒火。
小翠究竟在哪裡?
在德彪的安排下,小翠成為了維多利亞綜合娛樂廣場的服務員,他看出了老闆吳德榮對小翠特殊的情感,已經離婚的吳總看上了他的外甥女。
「吳總,你得管我叫老舅!」德彪在心裡暗想。
二十九歲的范德彪需要擺平的第一道難關,是馬家堡子的村長余富貴。
作為掌握維多利亞保安部的男人,他從吳總的手裡借來了三萬元錢,償清了馬大帥欠下的彩禮錢。
村長父子萬萬沒有想到,這個腦袋圓乎乎脖子挺粗的范德彪一下子拿出了沉甸甸的三萬元錢,這對父子的情感復雜,震驚、羨慕、懼怕、不安一起湧上心頭。
德彪決悶坦定,回到故鄉看一看,古有漢高祖劉邦高祖還鄉,今天維多利亞保安隊長范德彪重回馬家堡子。
范德彪開著吳總的賓士轎車回到了故鄉,村長父子為他開路,余富貴在飯桌上大肆吹噓開原的光怪陸離,旋轉飯桌歌舞場大澡堂,他全回憶了一遍,同時感謝彪哥帶他爺倆在維多利亞看了眼。
余富貴怯生生卻不失恭敬地叫了一叢友聲:「彪哥!」
范德彪的二娘叫了一聲:「彪哥!」
范德彪的二大爺三叔四嬸五姨娘都叫了一聲:「彪哥!」
炕上的范德彪大笑:「賞!」
錢如流水金似雲,整整二千元被德彪散給了鄉親們,但凡叫他一聲德彪的,都有錢拿,五元十元二十元……
范德彪在飯桌上展示了他引以為傲的鷹爪功,他堅信,他會憑借著這一雙利爪撓破一切阻礙,撓出一條通往幸福生活的康莊大道。
德彪會用利爪保護他心愛的女人,繼阿薇之後,玉芬出現了,她是馬家堡子的海倫,她是維多利亞綜合娛樂廣場的保潔員,她是德彪一生摯愛。
為了玉芬,德彪和牛二打了一仗,盡管德彪襠部受傷,但他無怨無悔。
當范德彪離開馬家堡子時,他彷彿是走出神話里的俄狄浦斯王,他的每一步,都逃不過命運的左右。
德彪的下坡路是從愛情開始的,他的親姐夫和玉芬情緣暗結,私定終生,而范德彪好似個局外人。
親情愛情的雙重背叛使范德彪雪上加霜,他像是來到了麥城的關羽,來到了滑鐵盧的拿破崙,來到了獅子樓的西門慶。
狂醉的德彪還有一線希望,小翠!小翠!
如果小翠成為吳總的女人,那麼他理所當然地會成為吳德榮的老舅。
那一夜,醉醺醺的德彪奔赴維多利亞,扯住吳總的衣領大喊:「我是你老舅,你管我叫老舅啊!」
他的不知道,他的外甥女小翠在維多利亞不辭而別,他無法成為吳總的老舅。
第二天清晨,酒醒後的范德彪離開了維多利亞,再也沒有回來。
「看成敗,人生豪邁,大,大不了從頭再來!」德彪結結巴巴地說道。
遍體鱗傷的范德彪永遠不會倒下,像黨一樣。他重振旗鼓,和舊友老錢一起做生意,准備投資建辦垂釣園。
四十多年前,安徽鳳陽小崗村的一夥村民決定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,今天,范德彪領著馬家堡子的鄉親成立了德彪股份有限公司!
德彪帶著自己和村民東拼西湊的八萬元錢,交給了生意夥伴老錢。
然後騙子老錢不見了。
德彪逃離了繁華的市中心,他還不起鄉親的八萬元錢,也面對不了姐夫和玉芬。
德彪窩在月租八十元的民房裡,首月的房租是他用曾經價值兩千元的電話抵來的,德彪不會低頭,他要讓老天知道他不服輸!
德彪開始給人送煤氣罐,踏著倒騎驢遊走在開原的大街小巷,像是被推上斷頭台的華萊士高喊「freedom」一樣,德彪發出了怒吼:「換氣嘍!」
可德彪還是倒下了,他在小房裡吐了一口鮮血。
「你有肺結核,准備後事吧。」小診所的醫生對德彪說道。
「一朝春盡紅顏老,花落人亡兩不知。」德彪想起了他掌握的為數不多的詩詞。
這段時間里,桂英來看過德彪,而德彪卻把桂英為他精心准備的盒飯倒在地上,將那個滿臉淚痕的女人趕走了。
德彪自己明白,他是將死之人,他不會讓深愛他的桂英心碎,這是德彪對世界展示的最後的倔強。
當姐夫馬大帥找到他時,德彪形如枯槁,面如死灰。姐夫把他強行拉到醫院做了系統的檢查,德彪的病不是肺癆,而是肺吸蟲。
坐在醫院的長椅上,德彪的眼中緩緩放出生命的光來,他回來了。他要這天再遮不住眼,要這地再埋不住心,他要開原的上流社會,都煙消雲散。
此時,姐夫馬大瓜偏過頭來:「德彪,不如我們從新來過。」